芙蓉·小说丨陈武:仙草
来源: 红网    时间:2023-08-02 10:56:55

仙草(中篇小说)


(资料图)

文/陈武

1

园子里飘散着新鲜、好闻的草香味。带有点辛辣、苦甜的草香味,像是一直存留在段文舟的记忆深处,久远而清晰,飘浮又切近,从未中断,偶尔还会泛滥。但是,近段时间,或者说近几天,他特别期待这样的草香气会产生一点变异——就一点点,别人察觉不了而他又明显感知的变异。这种怪怪的心情,一直悬浮着,游移着,徘徊不定,既悬浮、游移在他心里,也悬浮、游移在园子里。而事实上,他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变异的草香了,说不清道不明的,就在某一个隐秘的角落,探头探脑,左顾右盼,无所适从,像是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他,等待他。

段文舟家的园子不大,却很有内容。

别人家的后院里都种上草坪、绿植或名贵花卉,最不济也是栽几棵果树,石榴树、山楂树、柿子树、无花果树什么的。只有他家的园子(后院),种着各种野草,菟丝、益母草、车前子、枸奶子、小旋花,有的稀松平常,路边、坡岭、山冈随处可见,有的稀奇古怪,闻所未闻,总共有几十个品种,一格一格像国际象棋的棋盘,整齐地排列着,面积最大的不过半平方米,小的只有四分之一平方米。他称这些高高矮矮、青青绿绿的野草为仙草,把后院起名叫“仙草园”。仙草园三面都是栅栏,栅栏上爬着密不透风的金银花的藤蔓;另一面,就临着他家的后门了,方便他进出园子——推开后门,一步就到仙草园。现在是七月中旬,金银花还在持续不断地开放着。面容清癯的段文舟就躲在金银花的阴凉里,正在用一把特制的、祖传的切刀,一刀一刀地切着收割来的辣蓼。在他身边的一只竹匾里,是已经切好的苍耳和青蒿了。

辛辣而苦甜的香味,就是辣蓼发出的。

段文舟五十三岁了,上个月领导找他谈了话,退二线。他们中药厂是国企,人事管理参照公职人员,退休制度又参照企业,他是车间副主任,享受“副处”待遇,所以就先退居二线再退休。现在的人真是成妖做怪了,快退休也没有要退休的样子。就比方说段文舟,从外表看,根本不像是个要退休的人,略略偏瘦的笔直的身板显得很精神,刀条脸上的线条和棱角既分明又坚硬,走路脚下还带风,干这么多年苦力(中药车间副主任同时也是打药工),耳朵不聋、牙齿没掉也就罢了,眼睛还没有花,你说气不气人。所以他早就胸有成竹地计划好了,退居二线后,要干点事,干点好玩的事。干什么好玩的事呢?搞草。没错,就是搞草。他要把金海湖周边一带大山上的野草搞搞清楚,编一本图录,名字都想好了,直来直去就叫《金海湖百草图谱》。但是,“百草图”里,他最惦念的草,是濒临灭绝的海子拳参。他在很小的时候,随着父亲上山采药,看到过,在大金山上一个人迹罕至的险峰的背阴处,有五株分散成五角星状。本以为别处还有,本以为这五株能继续发育,蹿出一片来。没承想,此后再也没有发现过。所以,他退居二线一个月来,每周至少有三天在山上,寻找各种常见或稀有的野草、野蔬,拍成照片,存在电脑里,再配上文字说明。而寻找海子拳参,重新发现海子拳参,就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结,一块痂,硌硬得他不舒服,非找到不可了。

但是,这几天,他稍微消停了一下——受古月轩老板的请托,搞点六神曲。

把新鲜的辣蓼、青蒿和苍耳切碎、打成汁液,加入赤豆粉、杏仁粉和带皮小麦粉,和匀,压成饼,切块,发酵,晒干,就是消食名药六神曲了。这套制作手艺是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,虽然不复杂,但如果他不做,也将要失传的。

辣蓼、青蒿和苍耳是他昨天采割来的。他知道哪里有辣蓼和青蒿,辣蓼就在平谷万亩桃园的南部一个池塘的边上,那里有几丛辣蓼。辣蓼是水蓼的统称,金海湖水边有水蓼、酸模叶蓼和变种绵毛酸模叶蓼三种,都可作为全草入药。青蒿的品种更多,有十来个长相各异的品种,统称青蒿,分布在各个山脚。他采割的是金海湖一带最常见的秆粗、枝密、汁多的“海英菜”——青蒿的一种。苍耳是从倒裕沟南坡东磊石滩上采割来的,是他打电话问一个老药农得到的信息。他开车足足转了一天,后备厢和后排座位上都塞满了打成捆的野草。到家后,择去枯茎和黄叶,又是淘洗,又是晾晒,直到现在,才快要把三种草切完。

段文舟不紧不慢、有条不紊地忙着手上的活,在满园飘荡的辛辣、苦甜的香气中,在悬浮而游移不定的心情中,记忆的闸门间歇性地时开时合,或而回到童年、少年,独自一人在旷野里奔跑;或而随着父亲在各种地形中采药,那起伏的山峦、谷涧,那形态各异、个性鲜明的仙草、野花,都在他眼前次第呈现着、凌乱着。他在光滑的石板上晒着初冬的太阳,父亲在山溪边取来一根经霜的辣蓼,把辣蓼的种子收下来,装在一个两寸长的绣花小布袋子里。父亲有好多这样的小布袋子,收集了不同中药材的种子,宝贝一样地珍藏着。在切苍耳时,他想起读小学时,把苍耳的果子带到学校,调皮地粘在活泼好动的女同学的头发上,被女同学满操场追打。在切青蒿时,想到母亲会把青蒿梢头的嫩叶烫熟,晒成菜干子,也不叫青蒿头了,而叫海英菜。母亲会把一包海英菜干子藏起来,冬天可以用来拌咸菜或包饼,真是好味道啊。段文舟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,仿佛童年和现在只隔着一寸长的距离——真是怪了,时光在回忆中,变得那么短了,没有长度了,好像一个省略号,轻描淡写的一笔,最多有几个停顿,就带走了中间漫长的时段,那些斑斓的色彩、躁动的青春、怪诞的梦幻,都恍惚了,朦胧了。传说中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吗?这就是朦胧而隐约中,他期待的变异?原来不是期待草香的变异,而是退居二线后的新的生活。

段文舟忙了一天,直到古月轩主人胡大海打来电话,问他到哪儿了,才猛然想起来,晚上要去胡大海的饭店喝酒。

段文舟对着手机说:“差点忘了老胡,马上出发啊,我带酒,新鲜三七泡的高度酒,有除湿、清热的功效,正好喝。带多少?一瓶三斤半,我泡两大瓶子——还有哪些人?两瓶子够不够?”

胡大海快人快语地笑㨃道:“饮牛啊?别带那么多。没叫几个人,小聚聚——你家瓶子我知道的,够大,改装小瓶酒带来吧,喝不完还给你存着。别开车啊,你开车谁喝酒?我请小葛去接你——我朋友小葛,你见过的——你见没见过?她也是顺便,你们有微信吧?我把她的微信推荐给你,你赶快加一下,发个定位给她。要不,你就把定位发给我,我再转她,算了算了,还是你们加微信吧——小葛可是美女哦。”

段文舟听了,心里倒是潜生一点点期待。

2

小葛叫葛菁菁,是平谷中医药专科学校的女教师,曾经担任过学校标本室的副主任,资深女文青,喜欢弹吉他唱民谣,古典诗词也拿得出手,偶尔还写个散文诗、小随笔什么的,而植物标本的制作既是她从前的本行,也是她倾心喜欢和入迷的爱好。据说,就是因为把家里当成了标本制作间,几任男朋友都受不了那些杂乱和气味,才和她分手的。段文舟见过小葛,两次或者三次吧,也是在胡大海的古月轩,胡大海居然记忆模糊了。段文舟不仅见过小葛,还见过小葛挂在古月轩里的一件植物标本。不夸张地说,小葛制作的这件标本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,一枝分杈的经霜金银花的藤蔓,从天空斜挂下来,还走了两三个弯儿,仿佛顺着岩石自然地攀爬;远处一只蜜蜂正奋力地飞来。整个画面简洁、清雅、脱俗,像极了一幅文人画,特别是边款的书法,灵动的小行楷,出自胡大海的手笔,吟小闲章两枚,一枚朱文的“古月轩”,一枚白文的“大海”;而精致的鸡翅木边框加上乳白的卡纸装帧,两相辉映,如果不说是植物标本,谁能相信呢?胡大海让段文舟欣赏标本的时候,还不无得意地说:“小葛已经答应了,要在我的每个包间里挂一幅标本,怎么样,有意思吧?”段文舟当然觉得这是一种创意了。许多饭店的包间,不是挂名人的书法,就是挂俗得不能再俗的牡丹或山水画。胡大海不需要书法,他自己就是书法家。那些本市名人的山水和花卉又都没有入他的法眼,要是挂一幅制作精良的植物标本,和他饭店的整体氛围还是非常匹配的。可是,胡大海明明知道小葛和他见过两三次,为什么要装糊涂?还特意加重口气,强调“我朋友小葛”,还强调“小葛可是美女哦”,还问有没有她的微信。段文舟当然有她的微信了,还多次交流过一些植物的生长特征。他对小葛有好感,是因为小葛的爱好,和他这个采药人、老药工的爱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他期待草香的变异和生活的变异,似乎和小葛要来接他去古月轩,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暗合。

段文舟和胡大海通完电话之后,心里揣摩着,这场小聚会,应该是为了庆祝小葛新的植物标本制作好了。段文舟便把自家所在小区的定位发给了小葛。与此同时,胡大海也把小葛的微信名片推荐来了。段文舟回了声谢谢。他没有说自己已经有了小葛的微信。小葛是胡大海的朋友,他不想让胡大海感觉到,他和小葛也已经成了熟人了。段文舟的这种心理很微妙,也没有理由和根据,只是感觉到,不能在小葛面前,抢了胡大海的风头,同时他也怕自己对小葛的那点好感,让胡大海看了去,让胡大海觉察到,甚至,都不能让小葛觉察到。到了这时候,段文舟疑惑了,近期心里那种悬浮的、游移的、没着没落的心思,是不是期待见到小葛所做的植物标本?或者,就是期待见到小葛?

段文舟打理一番,换了身干净的衣服,小心地把装着三七酒的瓶子装在布袋子里,布袋子沉甸甸的,他拎着,走到小区门口了。恰巧小葛的白色宝马也到了,相互招呼一声,段文舟就拉开宝马的右侧后车门——他知道,女孩的香车,不是特别亲近的关系,坐前排副驾驶座是让人讨厌的,尤其是像他这种油腻老男人,人家更是嫌得不要不要的——尽管他对她有好感,那也不过是单向的,所以还是知趣点好。但是,奇怪了,小葛侧过脸,对已经探进了半个身的段文舟轻声慢语道:“段老师坐前边来。”

段文舟上车一看,后排座上,果然放着东西了——五六幅植物标本。漂亮。段文舟在心里感叹道,把酒夹在两腿之间,系上安全带,重新抱好酒,才说:“辛苦葛老师啦!”

“段老师真客气,能接送你这样的大名家,是我的荣幸呢——段老师,这是酒吧?应该有个说头喽,像是三七。”

“没错,鲜三七泡的。”

“三七又叫金不换,是泡酒的好东西,活血化瘀,温胃降压,养生佳品啊。”小葛由衷地说。

“你是中药学老师,真专家。”段文舟说,真心地佩服她了。

“也就知道皮毛而已。你才是大专家了,有家学传承,有一肚子偏方,又有中医药执业师执照,还会制作多种中成药,做养生药膳更是拿手——常听胡老师讲你的。”小葛说了最后一句,还侧脸看一眼段文舟,继续道,“胡老师古月轩里常常更换的养生药膳,都是你提供的,深受顾客欢迎啊。”

“你吃过?”

“吃过,胡老师说过你的手艺。”

段文舟没有继续接话——他不知道胡大海都讲了他些什么,也许不仅仅是关于药膳关于手艺吧?谁的身上都有一堆毛病,谁的身上也都有突出的优点。如果避其一面,强调另一面,那这个世界上就全是好人或全是坏人了。但是就在段文舟略一沉默的时候,他闻到车子里有一种特别的草香气,辛辣而苦甜的草香气,和他家园子里飘荡的气息差不多,又不太一样——没错,比自然的香气多一点人为的因素,又比人为的香气多一点自然的元素,久违而亲切。段文舟立即想到后排座上那几幅植物标本了,也想到小葛一直和植物打交道,身上浸染了这些植物的香气也是可能的。他像找到同类一样,心跳忽地停顿一下,又骤然加快——不知为什么突然紧张,赶快顺着她的话说:“胡老师才是大才子了,书法是一绝,尤其是小行书小楷书,更是天下无双,能两次入围全国展的,能有几人?更绝的是他烧菜那么好,是省级厨艺大师。身兼书法和厨艺双料大师,简直就是奇人。”

小葛故意做出一笑状:“你们就互相吹捧吧。”

段文舟放心了,“互相吹捧”,说明胡大海并没有说他坏话。段文舟和胡大海的性格差不多,朋友间都会说些互相客气的话。

段文舟已经注意到小葛的装扮了,虽然只是上车时偷眼一瞥,但他也印象深刻——她穿了件浅褐色T恤,磨砂紧身牛仔裤,白色板鞋,质地非常好的长发略微地烫过了,发梢有点淡酒红色,眉眼清秀,鼻梁俊雅,嘴唇饱满,精心地化妆过又没有化妆的痕迹,就像她制作的标本,既保持自然的形态,又无处不透着精致。她虽然是开车姿势,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妥帖和舒服,又不失时尚和高雅。段文舟不禁感慨,年轻真好啊;岁月真是杀猪刀啊。前者是感叹小葛的,后者是自怨自怜的。按说这次至少是第三次见到小葛了,段文舟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似的新鲜、好奇。没错,前几次都是在胡大海的茶室,段文舟把小葛当成胡大海的朋友了,他不能肆无忌惮地看人家,欣赏人家,打量人家——怕小葛反感。现在在小葛的车子里,他当然可以自由了。所以,他又看一眼小葛,没话找话地说:“葛老师开车技术真好。”

3

古月轩在南门台上,一片经过修缮的古建筑民居中的一幢。房子两进半,街口不大,也不小,四间,新刷了红墙,门口台阶都是长条麻石铺就的,花台上摆着几盆绿植,仿旧的门窗古朴而富贵。门檐上“古月轩”三字招牌,是胡大海手书的魏碑大字,请人雕刻在老船木上。整个古月轩的外形外貌,在南门台众多的旧民居中,并无出奇之处,但是,内部装潢和菜品却是别具一格很有风味,在平谷小城里,算得上独具一格了。

段文舟和小葛几乎是肩挨肩地从停车场走进了通往古月轩的巷子里。段文舟拎着酒,另一只手拿着一幅植物标本。小葛也拿着植物标本。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。段文舟拿的这一幅,是三根青青的骨碎补的寄生枝条,高矮不一地固定在纸板上,边上留下题款的空白。段文舟熟悉骨碎补,知道骨碎补的生长特性。闲聊的话题,就是感叹骨碎补的生存能力,它是靠吃石头生长的。别的植物靠水、靠土壤来生活,它当然也靠土靠水了,但它汲取营养的方式,就是靠吃石头,然后,还能供养寄生的枝叶。当然,这里所谓的吃,是骨碎补的藤蔓所到之处,通过呼吸,产生碳酸,把岩石溶解,然后汲取它的养料。骨碎补让人感叹的,不止这一个功能,它的繁殖能力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,随便截取一段,无论长短,无论是倒插还是斜着或横着,只要沾上土,就能生根发芽抽条成长。中医们也是根据这个特性,把它当成医治跌打损伤的主要药材。段文舟知道这个品种的骨碎补只有金海湖一带高山岩石上才会有,便初步判断,小葛可能近期又去爬山了,而且是去了金里沟一带的深山,便说:“去金里沟了吧,葛老师?”

“神啊段老师,你是不是对金海湖四周的大山都很熟悉?对植物更是了如指掌,看到什么植物就能判断出是哪一带的了?”

“不敢这样说吧?”段文舟谦虚道,“不过是多跑了几趟。”

“佩服!”小葛有点赶不上段文舟,紧追两步,实话实说道,“金里沟交通方便,植物又丰盛,我平时就会多去几趟。”

段文舟也感觉到自己走得快了,稍稍放缓了脚步,说:“我好久没去金里沟了,那里山高林密……有一次,差点踩到了秃灰蛇。”

“是吗?那可够危险的,什么时候?”

“很久了,还是我念小学的时候。老父亲叫我去采什么药的,只见一团黑乎乎的、像湿烂泥的东西,差一点被我一脚踩上。要踩上肯定就被咬了。我下意识地一跳,就见它懒懒地游进草丛不见了。不过现在没有秃灰蛇了,至少有三十年没有发现这种毒蛇了,所以,我有一个治疗毒蛇咬伤的偏方也无法验证了。”

“是你家祖传的?挺可惜的。”小葛和段文舟有过两三次接触,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,感觉受了重视一样地开心。

“民间许多单方、偏方确实是祖传的,不过不是我家,是我从一个老药农那里套出来的。”

“哈,那肯定有好玩的故事吧?”小葛期待地看着段文舟,眼里充满好奇。

段文舟也兴致来了,再次放慢了脚步,娓娓道:“三十多年前吧,我刚进药厂不久,有一次进山,在山上遇到一个老药农,闲聊时得知他家有祖传的治疗蛇咬的验方,不外传。但我又想了解一点,便问有人用过?见效吗?他便带我去见了一个被蛇咬的山民,那个山民正在用他的药治疗。那个山民被咬在脚脖子上,正在家躺着,只见他一条腿都是黑的,伤口一带的肿胀还没消,汗毛孔里往外冒着汗珠子,发出一股奇异的腥臭味,实在难闻。老药农说,发汗,有臭味,说明见效了。我没有问老药农要方子,知道问了也白问,人家不会告诉我的。但是经过我这些年的研究,我能大致知道是哪几种草药配制的。金海湖一带大山里的药材,有一种叫降龙草,很可能就是主要配方之一,听听这名字,降龙草,龙不就是蛇?降龙可不就是降蛇?关键是它还有好几个别名,什么秤砣蛇药,什么蛇倒退,就更直接了。如果以降龙草为主,配上其他解毒、散瘀、消肿的药草,再加上雄黄,就可能是一剂蛇药了。只是剂量各有多少不太明白。”

小葛惊讶道:“段老师,听你一说,我想起来了,前年还是大前年,看到过这种草,我们叫它田基黄。我还奇怪,燕山山脉没有这种草的,怕不是,它分布在陕西、甘肃一带,还有长江以南诸省。现在我觉得金海湖一带发现什么草都有可能了,既然陕西、甘肃有,燕山山脉为什么不能有?既然长江以南气候湿润,容易生长田基黄,金海湖一带的山脉这些年受湖水滋润,加上林木葱郁,许多地方的小气候也接近南方气候了,有不少生长在南方的植物被不断发现,为什么就没有田基黄?说不定早就有了,只是没有被发现罢了。”

他们谈兴正浓时,一抬头,到了。

巷子真短啊。同时让他们一惊的是,门空里走出一对母女。

段文舟反应超快地说:“耶,小桃……就回去啦?”

这母女俩一个是古月轩的女主人俞小桃,另一个是胡大海和俞小桃的宝贝女儿。

俞小桃也被突然而至的客人小惊了一下,随即就镇定了。她看看段文舟,看看小葛,在小葛胸前捧着的植物标本上停留了二分之一秒,另二分之一秒已经扫过了小葛的全身,眼里闪过的疑惑和笑意也是在一秒钟之内过渡完成的,她口齿清亮地说:“老胡等你们呢——进去吧,我要陪宝宝练琴了,再会啊。”

“好的好的——再会。”段文舟把手里的标本扬了一下。

俞小桃牵着女儿走了。俞小桃穿一件素雅的旗袍,半高跟的黑色皮鞋,把石板路踩出一串清脆的响声。

小葛很欣赏地看着俞小桃窈窕的背影,禁不住小声道:“精致。”

段文舟的眼睛没有落在俞小桃“精致”的背影上,而是敏锐地发现了小葛向里侧挪了小半步——那挪近的小半步是和俞小桃在门台上遭遇的一刹那完成的。在俞小桃牵着女儿离开时,又挪回去了,保持了原来的距离。段文舟觉得女人真是又心细又敏感,那不经意的或特别经意的小半步,那离他近一点和远一点的小半步,表达了多重的意味——靠近时,是给俞小桃看的,或者是在引导俞小桃来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的——又挪回原地的小半步,才是她真实的心态。段文舟被小葛利用了一下,感觉非常好。

(本文节选自2023年第3期《芙蓉》中篇小说《仙草》)

陈武,江苏东海人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文学创作一级。曾在《人民文学》《中国作家》《十月》《作家》《钟山》《花城》《天涯》《芙蓉》等杂志发表文学作品,多篇小说被《小说选刊》《小说月报》《中篇小说选刊》《中华文学选刊》《作品与争鸣》《北京文学·中篇小说月报》等选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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